第6节
??毛毛雨虽然小,但淋在身上也不好受,江景环顾四周,街道两边只有树,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没有。 ??他不嫌脏地抱起野猫,小跑到一条商业街。 ??江景把野猫放在一家琴行的屋檐下,嘱咐它别乱跑,然后拔脚跑向不远处的超市,买了几根火腿肠。 ??出来的时候猫不见了。 ??江景懵了片刻。 ??这野猫经常在他放学回去的路上转悠,江景喂它有一段时间了,堪比半个主人,猫一见他就赖着不走,这次怎么自己跑了? ??他百思不得其解,正想四处找找,一转身突然愣住了。 ??猫不但没跑,还给他带了个人回来。 ??季殊容一身驼色大衣,看见江景也有些意外,而后明白了什么,脸上的笑意更深了。 ??猫边走边回头看两眼季殊容,还不忘冲江景喵呜几声。 ??江景一时间走也不是,不走也不是,还没搞清楚情况,季殊容已经站在了他面前。 ??“江景。”季殊容叫了他的名字。他说话音量不高,低沉中带着随和的语气,让人很容易就放松下来。 ??他接着说:“有一段时间没看到你了。” ??江景不知道该说什么,只得“嗯”了一声。 ??季殊容看了眼他手里的火腿肠,视线又落在正开心的野猫身上:“所以说,这段时间是你在喂它吗?” ??江景没听明白:“什么?” ??“这猫喜欢到酒吧门口的垃圾桶找食物,后来我就经常喂它东西吃,上个月出差还担心猫没人照顾来着,没想到前几天见到它居然还胖了不少。”季殊容说着便笑了起来,“原来是你啊。” ??第6章 钢琴 ??风夹杂着雨点密密地斜织进屋檐,猫往里缩了一下,嘴里不忘叼着火腿肠。 ??江景蹲在一旁,默不作声地看着它吃。 ??身上那道毫不掩饰的视线没有丝毫要移开的意思,江景蹲得脚都酸了,还硬是保持着姿势不动。 ??一直以来,别人对他的评价都是孤僻、暴力、脾气差、坏学生之类不太正面的词,江景也不负众望地活成了这个样子。他抽烟喝酒,顶撞老师,能用拳头解决的绝不哔哔。虽然偶尔善心发作会做出些不符合人设的举动,但本质上还是负大于正。 ??善良可爱这四个字,还真是头一次听人说。 ??江景一边对此嗤之以鼻,又一边难以抑制地回想起刚才季殊容说这话时的表情神态。 ??嘴角含笑,目光柔和,看样子不像是拿他开玩笑。 ??这么一想,江景更不自在了。 ??喂个猫而已,有必要吗,万一他是想把猫喂肥了宰了吃呢。 ??善良?善良个屁。 ??吃得正香的野猫并不知道身旁这位少年心理已经逐渐扭曲,还不知死活地伸着头任他抚摸。 ??江景正想悄悄换个姿势,就见眼前落下一片阴影,季殊容也蹲了下来。 ??他顺了顺猫后背上湿漉漉的毛,接着抬眸看向江景,问道:“嘴角怎么了?” ??江景面不改色地扯谎:“被树枝划的。” ??树枝能划出一块淤青? ??一看就是拳头打的。 ??季殊容点点头,没拆穿他,见他一直盯着猫嘴边的火腿肠,忍不住调侃道:“怎么,你也想吃?” ??“……” ??吃你大爷。 ??江景只是不想跟他有任何视线碰撞而已。 ??说来很奇怪,季殊容在他面前一直是温和风趣,微笑待人,甚至连眉头都没怎么皱过,可江景就是很难适应他在时的氛围。准确来说,是一种磁场不相适应的抵触感。 ??在季殊容面前,江景总感觉自己无处隐藏,伪装和谎言一戳即破。 ??也不知道是因为季殊容气场太强,还是江景被他一口一个“小朋友”蛊惑了头脑,真觉得自己稚嫩无知。 ??江景错开眼,撑着膝盖站起来,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。 ??雨越下越大,这片屋檐快要沦陷了。 ??季殊容半边衣服也湿了不少,大衣颜色深一块浅一块,他看了眼空无一人的马路,提议道:“找家店避雨吧。” ??野猫正好吃完了最后一块火腿肠,餍足地伸了个懒腰。 ??江景问:“它怎么办?” ??这猫淋了雨浑身脏兮兮的,抱进店里恐怕店主会不愿意。 ??“用那个吧。”季殊容朝不远处两块废弃塑料板扬扬下巴,说:“在墙角搭个三棱锥,应该没问题。” ??他说完径直走过去,拿着塑料板在墙角比划一下,招手示意江景过来。 ??“它不会跑出去吗?”江景放下猫,看着那块小小的空间问。 ??“不会的。”季殊容笃定地说,“它又不傻,当然知道这是给它避雨用的。” ??江景对这句话保持怀疑。 ??猫顺着季殊容的手势乖乖进了墙角,从上方留出的一小块空往外看,冲两人喵呜一声,然后老老实实趴着不动。 ??行吧,真不傻。 ??江景摸摸鼻子,转头打量身后的玻璃门。 ??是一家琴行,店铺的面积很大,刚才两人一猫就在琴行门前避雨,现在走到了墙角,身后是一扇窄窄的侧门。 ??江景朝里看了一眼,空荡荡的没什么人,柜台上有一个人在趴着睡觉,估计是老板。 ??“到这家避雨可以吗?”他头也不回地问。 ??季殊容没什么意见:“可以。” ??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门,睡得迷迷糊糊的老板猛然惊醒,还以为是顾客来了,一看两人稍显狼狈的样子就明白过来,打了个哈欠随意道:“那边有凳子,可以坐着歇会。” ??两人道了谢,坐到一架钢琴的旁边。 ??琴盖开着,上面还放了一张五线谱,估计是经常供人弹奏,琴盖不怎么盖,琴键缝隙间有一些灰尘。 ??江景之前学过一阵子钢琴,还在学校的元旦晚会上表演过,后来兴趣渐淡,又没人强迫,索性不再练琴,家里的钢琴也被扔在角落里积灰。 ??如今坐在钢琴面前,看着陌生又熟悉的黑白琴键,不知怎么有些手痒。 ??江景看着五线谱跃跃欲试,刚想下手,又想起身旁还坐着一个人,伸出去的爪子默默缩了回来。 ??他曾在酒吧认真看过季殊容调酒,顺便端详了他的双手。 ??十指修长,骨节分明,指甲剪得干干净净。之前不觉得,现在一想,那双手仿佛就是为钢琴而生。 ??而且季殊容的气质也跟钢琴很符合,江景越想越觉得他练过钢琴,或许还是个高手。 ??在高手面前卖弄就是在自取其辱,江景丢不起这脸,于是他顺口问道:“你会弹钢琴吗?” ??季殊容似乎愣了一下,大概没想到他会问这个。他摇摇头,语气平淡道:“不会。” ??意料之外的答案。 ??江景面上不显,心里居然有些遗憾。 ??他没表露出来,翘起的二郎腿晃悠了一下,看起来敷衍又散漫:“哦。” ??他的视线又转回到钢琴,瞄一眼五线谱,再瞄一眼琴键,就差把“我想试试”写脸上了。 ??窗外雨声未歇,乌云密布,隐约能听见轰隆隆的雷声。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,在这一直待着也不是办法。 ??一直沉默无言的季殊容摸出手机,拨了个电话。 ??“喂?你在哪?” ??那头先是一阵嘈杂的喧闹声,片刻后陆宴的声音传来,应该是出去接的电话:“在酒吧,我还想问你呢,出去溜达这么长时间,下雨了也不回来,背着我跟哪个情人约会去了?” ??“情人”江景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,嘴角肉眼可见地抽动一下。 ??季殊容捂着扬声器,轻声说了句“抱歉”,然后起身去了门口。 ??季殊容一走,江景身心舒服了很多。他心里骂了陆宴一句变态,大度地没接着计较,揉了揉手指,终于对钢琴下了手。 ??五线谱上的曲子并不难,江景照着弹了一遍,虽然不慎有几个音弹错了,但总体来说还算流畅。 ??琴行老板闻声抬头,拍拍手说:“可以啊,弹得不错,之前练过吧?” ??江景对于夸奖向来矜持,一派淡定道:“练过,好几年没弹过了。” ??季殊容刚打完电话,收了手机朝江景走去。 ??江景余光瞥见他靠近,心里忽然紧张了一下。 ??不知道他听见没有。除了行家,一般人应该听不出哪个音弹错了吧。 ??闷雷在天边滚过,季殊容的脚步声轻而缓慢,江景还是听见了。 ??他没坐下,站定在江景身后,目光有一瞬间变得复杂,转瞬归于平静。 ??“很好听。”他说。 ??江景把琴盖合上,平放的腿又翘了起来,表情看上去满不在乎,语调却微微上扬:“还行吧。” ??季殊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,说:“待会有人来接我们。” ??不用问江景都知道是刚才电话里的那个变态。 ??真不知道季殊容怎么会受得了他,要是江景,早揍他一万次了。 ??开车往这赶的陆宴连着打了两声喷嚏,心想谁在骂他。 ??车厢后座上放着一个大纸箱子,随着车身摇摇晃晃。 ??陆宴看了眼后视镜,眼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嫌弃。